面对如此之大的挑战 全球“减塑”陷入困局

由于回收利用未取得进展，大量新制造出来的原生塑料的正在压低价格并刺激需求。

塑料是人类发明的最持久、用途最广的材料之一，不管是在咖啡粉囊包、服装、汽车还是科技设备中，塑料无处不在，而且人类要想摆脱对塑料的依赖非常难。

我们的世界对塑料的依赖正在演变成一场环境灾难，给遏制温室气体排放、减少每年填埋或焚烧或流入海洋的3.54亿吨垃圾的目标带来挑战。

这也让消费品包装领域的主要客户陷入两难境地。在维权投资者和政府的压力下，可口可乐(KO)、亿滋国际(MDLZ)和雀巢(NSRGY)等公司承诺减少新塑料的使用，增加对可回收材料的使用。然而相关报告显示，许多公司的塑料使用量进一步增加，而且没有达到可持续发展的目标。

可口可乐全球公共政策和可持续发展副总裁迈克尔·戈茨曼(Michael Goltzman)说：“这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也是一场危机。”该公司是消费市场轻型塑料最大的买家之一。

石化公司声称，它们正尝试通过投资于回收工厂和技术、以及减少自己的排放来减轻对环境的影响。消费品公司也在取得进展，它们增加了可回收材料的使用，并推广塑料的替代品。

然而一个很大的问题仍然存在：在消费品的主要领域，新制造出来的“原生塑料”(virgin plastic)的成本要远低于再生塑料。

可回收成分被称为消费后回收树脂(PCR)，其中一大类被称为高密度聚乙烯(HDPE)，用于洗涤剂、洗发水、机油和牛奶等包装容器。现在，使用新制造的原生HDPE的成本要低得多。《巴伦周刊》母公司道琼斯(Dow Jones)旗下化学市场分析(Chemical Market Analytics)的数据显示，一磅原生HDPE的成本为54美分，而回收材料的成本为1.33美元，高出146%。

化学市场分析全球塑料和聚合物主管尼克·瓦菲阿迪斯(Nick Vafiadis)说：“使用回收材料变得非常昂贵，这种情况短期内不会改变。”

另一类是PET——一种透明轻型塑料，主要用于一次性饮料瓶，也被用作地毯、室内装潢和服装等商品的纤维。饮料瓶使用的再生PET目前成本低于原生PET，这是因为需求暂时放缓，一旦供需正常化，再生PET的成本将再次高于原生PET。

这种情况让企业减少塑料使用量变得更加困难。维权投资者正在加大向企业施加的压力。去年12月，百事公司(PEP)承诺到2030年，该公司通过可重复使用的系统（如苏打水自动售货机）销售的饮料占比将从10%上升到20%。

然而，新制造出来的原生塑料和塑料废弃物只增不减。根据澳大利亚非营利组织Minderoo Foundation的数据，从2019年到2021年，由原始材料制成的一次性塑料的增长是回收树脂的15倍；与2019年相比，2021年产生的垃圾量增加了660万吨。

对于尝试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的公司来说，一个选择是采购更多的再生材料，并将更高的成本转嫁给消费者。考虑到供应紧张和许多品类的高价格，这看起来不太现实。瑞典隆德大学化学工程师弗雷德里克·鲍尔(Fredric Bauer)说：“企业很难实现目标吗？是这样，这里面有很多原因。”

此外，由于通胀率高达6.4%，消费者现在对价格更加敏感。许多公司已经将价格上涨转嫁给了消费者，如果包装商不得不在塑料上花费两倍的价格，这可能意味着必须在其他地方节省成本。Evercore ISI分析师罗伯特·奥滕斯坦(Robert Ottenstein)说：“业内很多公司都做了ESG承诺，成本上升让情况变得更加困难。”他指出，现在公司正在用铝代替塑料瓶，因为铝被视为可以“无限循环利用”。

一些公司正在取得进展。雀巢的包装和可持续发展公共事务主管朱迪·鲁塞尔(Jodie Roussell)称，该公司正在按计划在2025年前将原生塑料的使用量减少三分之一。她说：“公司使用原生塑料的高峰期已经过去。”她还表示，到2025年，雀巢产品超过95%的包装将是可回收或可重复使用的。

可口可乐是世界上塑料使用量最多的公司之一，该公司承诺到2030年在包装中使用50%的回收材料。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还表示，正在设计塑料含量更少的产品。

然而不断增长的需求，尤其是在新兴市场，刺激了原生塑料的生产，现在每年产量超过5亿吨。虽然最近产量增速有所放缓，但预计未来会再次加速增长。根据化学市场分析的数据，自2020年以来，全球已有120多家塑料生产设施投入使用或开始运营，聚烯烃（一种主要用于包装的塑料）的产能增加了4000多万吨，潜在产量增长了20%。

另一波塑料制造浪潮正在中东地区掀起。沙特阿拉伯和卡塔尔正在投资建设塑料工厂，部分原因是它们预计，随着电动汽车的普及，石油需求将会下降。瓦菲阿迪斯说：“塑料需求正在增长，而原油需求正在见顶，这些国家正在向有增长的领域转移。”

阿拉伯联合酋长国某废弃物管理设施，堆积着大量塑料、纸张和有机废弃物。为了应对垃圾量日益增多的问题，该国正在建设世界上最大的垃圾焚烧发电厂之一。

这带来的后果可能是更多的垃圾和排放。根据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的数据，到2060年，全球产生的塑料垃圾将增加近两倍，其中能回收的不到五分之一。经合组织表示，到2060年，塑料生产还将导致碳排放量从2019年的18亿吨（占总量的3.4%）增加到43亿吨。如果没有来自其他地方的补偿，这可能会导致电动汽车、太阳能和其他脱碳技术对减少碳排放量的影响减弱。

美国环境保护署(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Agency)前地区行政长官、非营利组织Beyond Plastics负责人朱迪斯·恩克(Judith Enck)说：“一场灾难正在酝酿。”

便宜塑料与ESG目标相互冲突

目前这种情况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十多年前，当时几股竞争力量导致如今对塑料的使用和可持续性发展发生了冲突。

第一股力量是水力压裂法的繁荣，能源公司开始从页岩中开采石油和天然气。水力压裂法带来了天然气供应过剩，然后带来了乙烷供应过剩，乙烷是许多塑料的原材料。埃克森美孚(XOM)和壳牌(SHEL)等公司扩建或新建了“裂解”工厂，将乙烷转化为乙烯，乙烯随后可以转化为聚乙烯，被用于从垃圾袋到牛奶罐等各种物品。

国际环境法中心气候与能源高级律师史蒂文·费特(Steven Feit)说：“塑料是21世纪化石燃料行业的增长故事。”

如今，没有足够的需求来吸收所有新制造出来的塑料，但更多塑料仍在被制造出来。壳牌最近在宾夕法尼亚州的一家聚乙烯工厂启动了生产。瓦菲阿迪斯称，以天然气为原料的美国生产商具有成本优势，而且美国大部分新塑料可能会出口到需求不断增长的中国和其他国家及地区。

另一股力量是对回收材料的需求不断上升。在ESG的推动下，企业面临要求它们减少浪费和使用更多回收材料的压力。

零售商和消费品制造商也做出了大胆的承诺。2020年，几十家公司签署了一项协议，承诺到2025年实现包装100%可重复使用、可回收或可分解的目标。按重量计算，这些公司生产的塑料包装占全球塑料包装的三分之一。这些公司包括沃尔玛(WMT)、塔吉特(TGT)、可口可乐、通用磨坊(GIS)、亿滋国际和达能北美公司(Danone North America)。

可口可乐承诺减少使用新制造的原生塑料，使用更多回收材料。图为中粮可口可乐在中国的工厂。

然而，多年来，回收利用几乎没有进展。据美国能源部估计，尽管数百万美国人在积极减少对塑料的使用，但只有5%的塑料被回收，几乎所有塑料垃圾都被填埋、焚烧、出口或流向海洋。

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包括经济力量、技术限制和不一致的规则。许多垃圾不适合机械处理，再加上运输成本，经济效益会下降。

企业称自己陷入了困境。联合利华(UL)高级全球可持续发展经理埃德·谢泼德(Ed Shepherd)在联合国一个小组会议上发表评论称，低价原生塑料阻碍了公司在可持续发展方面的进展，2020年，联合利华对再生塑料的使用量从2018年的1%增加到了11%，但原生塑料的增长对于把这一比例进一步提高构成了挑战。

百事可乐表示，2021年公司在包装上使用了6%的再生塑料，距离到2025年实现25%的目标还很远。百事首席可持续发展官吉姆·安德鲁(Jim Andrew)说：“单靠我们自己无法实现这个目标。”百事最近设定了一个目标，到2030年，塑料包装中50%的成分是可回收的。安德鲁说：“我们需要在价值链的各个环节都做工作，才能实现这一目标。”

百事还在2020年和2021年增加了原生树脂的使用。除了百事，艾伦·麦克阿瑟基金会(Ellen MacArthur Foundation)和联合国联合国的一份报告显示，占全球塑料包装20%的公司在2021年使用的原生树脂比2020年多了2.5%。

从目前情况来看，艾伦·麦克阿瑟基金会制定的到2025年将原生塑料使用量在2018年的基础上减少20%的目标似乎有点不切实际。为了达到这一目标，企业需要每年减少5.4%的原生塑料消费，这与过去几年的水平相比是一个很大的降幅。报告称，对于大多数参与相关项目的公司来说，2025年的目标“变得难以实现”。

该项目负责人桑德尔·德鲁伊特(Sander Defruyt)说：“我们看到的情况喜忧参半，虽然存在一些具有挑战性的经济问题，但我们也看到了进展。”

“循环经济”之梦

阻止塑料垃圾增加的一种方法是发展“循环经济”，即几乎所有新塑料都被重复使用。然而正如经合组织指出的：“塑料的生命周期中只有8%的部分是可循环的”，这会造成废弃物、排放、以及臭氧形成、海洋污染、与微塑料和化学物质有关的人类致癌物等后果。

石化公司称正在努力解决废弃物和排放问题。陶氏(DOW)表示，到2035年，该公司用于包装的产品将100%可重复使用或可回收，该公司正在加拿大阿尔伯塔省建造据称将是世界上第一个净零排放的乙烯工厂。陶氏总裁霍华德·昂格莱德(Howard Ungerleider)表示，该行业“不应该容忍低回收率如此低的现象”，并称陶氏已经实现了100%可重复使用包装的目标的85%。

陶氏称，到2035年，该公司用于包装的产品将100%可重复使用或可回收。图为陶氏一家工厂的聚合物。

利安德巴塞尔工业公司(LyondellBasell Industries, LYB)最近提高了某些类型的减排目标，该公司正在投资于回收和不以化石燃料为基础的产品，包括由生物废弃物制成的塑料。

回收技术也能带来帮助。一项被称为化学回收的新兴技术涉及分解塑料分子并将其重新配制成新产品，这项技术可能会使更多的塑料垃圾得到再利用。

陶氏、埃克森美孚和利安德巴塞尔正在建造化学回收工厂。利安德巴塞尔首席执行官彼得·瓦纳克(Peter Vanacker)称，该公司希望成为“这一快速增长的市场的领跑者”。

埃克森美孚高级副总裁迈克·萨莫拉(Mike Zamora)表示，该公司在德克萨斯州新建的一家化学回收工厂每年可以处理8000多万磅塑料，是世界上最大的塑料回收工厂。

然而，美国家庭每年产生的塑料垃圾超过3500万吨，其中只有5%被回收，因此需要对回收设施进行大规模投资才能大幅提高回收率。

化学回收并不能带来游戏规则的改变。美国国家可再生能源实验室(National Renewable Energy Lab)的一项新研究发现，化学回收比传统回收方法成本更高，而且由于它是能源密集型的，可能无法减少排放。研究人员特别指出了两种技术——热解和气化——称它们会排放大量污染物和温室气体。

一些行业批评人士认为减少塑料使用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非营利组织Last Beach Cleanup的创始人、化学工程师简·戴尔(Jan Dell)说，很少有PCR可以安全地与食物重复使用，因为它充满了不稳定的有毒化学物质。加拿大政府最近的一项研究支持了这一观点：“可悲的是，企业可持续发展承诺背后的真正目标其实是：推迟减少一次性塑料使用的有意义的监管行动。”

事实上，有很多方法可以放慢缓塑料垃圾的增长速度。政府可以向消费者或企业征税，将塑料对环境和人类健康造成的负面影响考虑在内；如今，碳信用已经抵消了排放造成的部分损失，通过设定具有法律约束力的减排目标，塑料信用也可以起到这样的作用；经济激励措施可以让更多的塑料被回收，如果这不到这一点，就对企业实施惩罚措施。

消费者也可以行动起来，比如放弃使用一次性塑料袋和瓶子，避免使用翻盖塑料盒，少点外卖，减少在亚马逊网站上退货等。然而，所有这些都意味着经济活动的减少，而且挑战如此之大，以至于政治体系似乎无法解决这个问题。简言之，定价错误的塑料已经遍布我们的世界，可能很少有人愿意放弃不使用塑料的生活。